枳芑

正反

一个不太聪明的小姑娘的家庭故事.

被遗忘在文件夹底层的...小短文儿.





 “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纸,都只有正反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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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吴澜的印象中,那似乎是夏日中的事,阳光坦荡炽烈,悍然在松松散散的窗帘缝隙中闯进来,眼睛晃得生痛,跟其他的十几或几十个夏天没什么不同。记得深的只有那种要命的黏腻感,被汗水打湿的衬衫凝在了后背上,撕扯起来如同一块狗皮膏药。空气也格外的重,呼吸间流入肺腑的更像是酒精或汽油。


   她十六或十七岁。


  那是她第一次向人问起这个问题,但其实它的产生,是在还要比那更远些的从前。远到她想不太起是什么时候,更不记得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她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存在已久,只是静静地蛰伏。种子落进土里,逃过了雀鸟的啄食,避过了腐烂消亡的命运,生根发芽似乎就显得自然,无法预料的不过是雨水何时会至。

  ——早晚而已。



  然后她收到了一只千纸鹤。


  最普通的白纸,随意从手边演算本上撕下的那种,撕掉一条窄边才勉强是个正方形。可那人叠出的作品却很精致,头高高的扬,下一秒就要一飞冲天的气势,同主人那双总是含着软意的笑眼很不相同。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哦,她像往常一样笑望着吴澜,把手中的纸鹤翻转出各种角度展示给她看。


  “现在,你觉得哪里是正,哪里是反?“


  她的笑意更深了,落在前额的碎发也遮不住悠悠深潭。


  “哪有什么正反,无论是哪一张纸,你能看见几面,它就有几面。“




>>>


  那个时候,吴澜的父母刚做了离婚的决定。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姑娘简直要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无论是打扫玻璃碎屑,还是在房门后听它们被打碎的过程,都实在很令人疲惫。那时她是个高中生,课业繁重,可晚上也不得安生。那种清脆的声响甚至渗入了她的梦境,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分不太清梦境和现实,终日神游,吃了父母和老师的许多苦头。可她母亲对玻璃器皿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无论她默默买回多少塑料制品替代,都逃不过无声消失的命运。终于到了这一天,他们愿意彼此放过,也愿意放过她了,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拥有安静的夜晚和优质的睡眠,她真的非常高兴。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离婚的根源是父亲有了外遇,因为他身上真的有那个她的香水味。她也曾因此出离愤怒,冲动之下逃课找到父亲的办公室大声质问,但父亲的态度是那种含着无奈也令人无奈的柔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安静地合上了被她泼湿的文件,从他的真皮座椅和实木办公桌之间走了出来,不顾她的抵抗伸出手抱住了她。她很久没跟父母进行过什么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似乎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可她被那样真实的暖意紧紧围着,却觉得这是自己一直在等的。


她被父亲完好无损地送回学校,连老师的怒意也被身后的男人无声平息。男人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向她挥手道别,神情依然柔和地令人心碎。


那之后,吴澜撕掉了钱夹里的家庭合照,想了想又将碎片用火机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带着决绝的暖意,当火燃尽的时候,她知道,至少在她这儿,这件事情结束了。


可哪儿那么容易呢?她自己,就是最大的不容易。


为了争夺她的抚养权,母亲不惜起诉离婚,向法庭提交了父亲出轨的证据。这个家,终究不是几缕小小火舌就舔得净的,得要一把滔天烈焰,得要一个宏大葬礼。


就是在这个焦头烂额的关头,她认识了徐静。


世界上真有那么一种人,如果他们愿意,大概可以在短时间内接近任何人。柔韧的蛛丝结成无形的网,当猎物意识到危险时,早已无处可逃。


但那时候吴澜只是被她身上的柔和气质和包容姿态打动,在对方有目的的主动接近中毫不设防地把自己给交了出去。徐静看待问题的方式成熟又不世俗,简直像是为吴澜度身定制的人生导师。


心中的疑虑、面对的困难,甚至于,她过往的全部人生,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全部被分享给了徐静。这样近乎极致的倾诉似乎真的抚慰了吴澜那颗无法平静的心。而且徐静这位“人生导师”也的确名副其实,在她的建议和帮助下,吴澜终于看到了这出漫长闹剧的终局。


父亲尊重了她的选择,最终放弃她的抚养权,将她留给了母亲,连同他们的家一道。


也就是在收到这个消息的那天下午,潜藏已久的疑问无法抑制地冲口而出。可徐静给的答案,十六或十七岁的她,听不明白。




>>>


本该是尘埃落定了。


可事情却以一种让吴澜无法理解的的荒谬走向继续了下去,先是她父母离婚的消息通过一种未可知的方式在班级里散布开来,再是他们离婚的原因——可这个广为流传的故事版本却与她自己这个当事人眼中的真实截然不同。不是父亲出轨,而是母亲强行插足了父亲与那位从未谋面的女士的爱情,凭借家族权势逼迫她离开了父亲,以爱为名强行改变了许多人的生命轨迹。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人能得到幸福。


“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到底能对什么人,有什么好处呢?“

吴澜百思不得其解。


“澜澜,这不是一个故事,也不是什么人编造出来的。“


徐静的笑意依然柔软,可却淡得像是山间的一缕风,天上的一片云。吴澜扭过头来用一双堆满疑惑的眼望她,却突然意识到,那个亲密软糯的叠音叫法,自她有生以来,只有父亲那样叫过。


她的心突然被攥紧。


“你,到底是谁?“


那人敛去了笑意,修长的手指自桌肚深处勾出了一只纸鹤,用料似乎是从一张极漂亮的一张信纸上裁下,头依然高高的扬,但纤细的颈上却有细密的粉色花纹。


“我不是谁,不是纸的正面,也不是纸的反面。我只是这个故事的另外一面。“


“澜澜,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

同样的问题,吴澜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纸鹤们消失在了风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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